易丽君*
内容提要:《呼啸山庄》是一部永具神奇魅力的瑰宝,本文试从叙事方式、双重结构和双重主题三个方面来解读这部作品的艺术结构,再次欣赏《呼啸山庄》独特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叙事方式 双重结构 双重主题 艺术结构
Study Wuthering Heights from the Artistic Structure
Abstract: “Wuthering Heights” is a gem which contains lasting miracuious charm. The paper tries to study the artistic structure of this novel from three aspects: the narrative mode, double structure and double theme, aims to reappreciate its special artistic charm.
Key words: narrative mode; double structure; double theme; artistic structure
《呼啸山庄》自1847年问世以来,就经历了崎岖坎坷的命运。一开始就遭受到评论界的猛烈攻击,但是在一百六十年后的今天,这部作品仍旧是一部永具神奇魅力的瑰宝,向世人展示着其无穷的光彩。一百六十多年来,各个国家、各个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层面一层层剖析着这部小说,不断地挖掘出新的宝藏。虽然对这部小说的评论可谓汗牛充栋,但本文试从叙事方式、双重结构和双重主题三个方面来解读这部作品的艺术结构,再次欣赏《呼啸山庄》独特的艺术魅力。
一、“戏剧性结构”的叙事方式
《呼啸山庄》刚刚问世之初,不为很多人接受,尤其是其结构,虽然英国著明小说家及创作家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1847-1965)曾认为这部小说的结构“臃肿笨拙”,但在一九四八年应美国“大西洋”杂志请求向读者介绍世界文学十部最佳小说时,他选择的英国四部小说中不是就有《呼啸山庄》吗?①要解读这部小说的艺术结构,我们首先应从故事的叙事方式来看。作者既不是采取那种从头说起、平铺直叙的传统顺叙手法;也不是采取在回忆中展开故事,并在回忆中结束故事的倒叙的手法。艾米莉却别出心裁地采用了一种后来欧洲剧作家们编排戏剧情节时惯用的一种“戏剧性的结构”。在这种戏剧情节中,作者最善于从故事的中间说起,剧中的人物都是带着自己的历史上场的,在冥冥中他们的命运又是千丝万缕地纠结在一起的,在戏剧的一开始就向大家留下了很多悬念和疑问。因此戏剧的情节是向两个方向发展的:一方面展示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即顺叙;同时又演绎了过去的历史,即倒叙。直到结尾,整个故事才全部揭开面纱,完整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所有的疑问才得以解答。故事中的所有悬念刚刚结束,震撼人心的高潮接踵而至,紧张的戏剧情节始终扣住了观众的心弦,达到了最震撼人心的效果。艾米莉正是采用了这样一种突维多利亚时期“成规”的艺术结构,使这本小说的故事始终扣人心悬,与众不同。
《呼啸山庄》叙述的是两户人家两代人的家史,时间跨越了前前后后几十年。故事从哪里开始,作者可谓是煞费苦心。整个故事从1771年希刺克厉夫被带到呼啸山庄开始直到1802年小凯蒂与哈里顿成为了一对情侣,前后跨越了三十一年的时间。小说的叙述开始于故事的中间部分,这就使故事的出发点有了很大的选择空间,作者却把叙述的起点安排在了1801年的冬天,从这里我们也可看出艾米莉的用心之苦。全书的前三章,不仅是叙述的起点,也是我们理解这部小说的一个起点; 从小说的第四章开始到第三十章是小说的主体部分,也就是以往三十年旧事的倒叙;小说的最后四章,基本上是顺叙,故事在第三十二章时,出现了转机,这就是小说的尾声部分,也即是悬念的终止和高潮的到来。整个小说在时间段上可以以一个数学坐标轴来表示,假设1年为一个单位,那么1801年作为一个分界点,也就是原点。坐标轴上的“-30”,也就是到1771年这三十年是倒叙部分,此后到1802年的是顺叙部分,也就是坐标轴上的“+1”。小说的情节也是向着两个方向发展的,第三十一章也可作为一个分界点,此前是倒叙,回顾历史;此后的是顺叙,展示现在。
二、双重框架结构
这种“戏剧性结构”本来就是对当时传统“成规”的一种突破,已经相对复杂了,可作家还引进了另外两个人来担任故事的叙述者—房客洛克乌德先生和女管家丁耐莉。故事的顺叙部分由洛克乌德先生承担;管家丁耐莉则是过去历史的见证人,她把过去的历史讲述给了洛克乌德先生听,再由洛克乌德先生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向读者转达。这种安排,不仅使作者成功地退出了小说,同时也给小说创造了一种双重的框架结构。
即使采用了这种“双重”框架结构,艾米莉还认为不足以突显小说的艺术效果,她还采用了三重框架的叙述结构,以及运用多层次、多视角的叙述方法。丁耐莉是历史的见证人,但她也不并不是时刻目击着每个人命运的全过程,总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在小说中某些情节中断或跳跃的时候,又需要补叙。作者便安排伊莎贝拉的长信向丁耐莉吐露她私奔后的生活状况,呼啸山庄的女仆齐拉向丁耐莉所说的呼啸山庄的所见、所闻、所想等等来补了这个缺。这样一来,此时的丁耐莉就成了转述者,再由洛克乌德先生传达给读者,因此构成了这种“三重结构”。在小说中,我们不难发现艾米莉的叙述手法处处衔接得非常紧凑,虽然小说的人物屈指可数,但是作者还是在一些情节中巧妙安排小插曲,实现了多层次、多视角的叙述,既稳妥又缜密,令人称道。
我们在读《呼啸山庄》的时候经常会问,为什么艾米莉会选择一个不相干的外地人洛克乌德先生来山庄作客,而且整个故事大部分是由他来转述的?这也是这部作品之所被称为当时“最奇特的小说”②的原因之一。上面我们提到过,整本小说的前三章是小说的起点,也是我们理解这本小说的起点。洛克乌德先生第一次到呼啸山庄是1801年11月,在此之前,两户人家两代人的命运都已经历了许多重大的变故,几个主要人物都已死亡了,从小说的情节来讲,他们现在的生活已相对“平静”了,无论洛克乌德先生是否存在,他们的命运几乎已成“定局”,不会有什么改变。这就是在艺术效果上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悬念,我们在心中会有很多个问号出现。洛克乌德先生是故事情节以外的人,但他却是不可替代也必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物。首先,在小说刚开头的一个段落里,洛克乌德确立了小说中许多人物以及作为解释见证人的读者的位置。③我们通过他,一个陌生人的眼睛相对客观地看到了在希刺克厉夫的统治下所创造出来的一个极其冷酷无情的世界。在这里人性严重扭曲到了冻结的地步,这里没有微笑,没有感情,只有彼此间的仇恨,人和人的感情降落到了冰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迷,就连这家里的狗也比那“有鬼附体的猪群”(10页)还凶。接下来的章节里面,洛克乌德先生又是作为一个“上帝”般的全知叙述者④以第一人称来向读者们转述了这两家两代人的历史,使读者对情节的冲突获得更为强烈的感受,从而更有力地加强了主题意义。这样的安排也使作者静静地躲在了帷幕之后,让读者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切身体验来理解和诠释这部“奇特”的作品。
三、主题的双重性
洛克乌德先生的疑问,也是艾米莉留给我们的最大悬念。“人性”的探索,是洛克乌德先生希望获得的答案,同时也是贯穿全书的一条主线。在主体部分,我们可以同洛克乌德先生一起“目睹”整个人性遭到摧残以至堕落到极点的全过程。为了更深层次地展示这一过程,艾米莉在向我们展示主题思想时也是采用了一种“双重结构”。在这部小说中,“爱”与“恨”始终交织在一起,通过这种双重结构我们可以感受到最强烈的爱,同时也可以感受到最极端的恨。我们首先来看这种“爱”的双重性,一方面是林惇与凯瑟琳之间在现实生活中的爱,或称为“人间的爱”⑤;另一方面是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之间在精神上的爱,或称为“超人间的爱”⑥。这两种爱凯瑟琳是看得最清楚的,她在嫁给林惇之前曾在丁耐莉面前说过这么一番话:
‘……I’ve no more business to marry Edgar Linton than I have to be in heaven; and if the wicked man in there had not brought Heathcliff so low, I shouldn’t have thought of it. It would degrade me to marry Heathcliff now; so he shall never know how I love him: and that, not because he’s handsome, Nelly, but because he’s more myself than I am. Whatever our souls are made of, his and mime are the same; and Linton’s is as different as a moonbeam from lightning, or frost from fire.’ (57)
在凯瑟琳的心目中,林惇是月光和冰霜(moonbeam and frost),而希刺克厉夫却是闪电和火焰(lightning and fire)。她和林惇的爱是现实生活中的爱,只是普通的“人间的爱”,而与希刺克厉夫在精神上的那种爱的融合是林惇永远做不到的。关于这一点,希刺克厉夫不是说过,“……You know as well as I do, that for every thought she spends on Linton, she spends a thousand on me!……If he loved with all the powers of his puny being, he couldn’t love as much in eighty years as I could in a day.……”(108)在希刺克厉夫的眼中,无论林惇怎样地爱凯瑟琳, 也永远比不上他与凯瑟琳的那种“超人间的爱”,即使是用八十年也抵不上他的一天, 凯瑟琳如果有一次在想林惇,那么将会有一千次在想希刺克厉夫,这两种爱是永远无法等同的。这也充分说明了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他们那种互为彼此的最强烈的爱是任何人也不可比拟和取代的。
我们再来看在“恨”的方面,同样也是具有双重性的,一方面是肉体上的折磨,另一方面是精神上那种极端的恨。在初读这部小说的时候,很多人会被其中的情节所震撼,里面充满了暴力与恐怖,希刺克厉夫更被认为是“一个恶根,十恶不赦,一无是处”⑦。不仅仅是希刺克厉夫经常对他人施以拳脚,就连辛德雷也差点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楼上扔下去,甚至连体弱多病的小林惇也铸就了一幅铁石心肠。这些都是他们人性遭到扭曲的一些表现,是他们恨的一种表层宣泄。从更深层次上看,他们最痛苦的莫过于精神上的那种恨。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希刺克厉夫在凯瑟琳临死前的那一段话:
‘You teach me now how cruel you’ve been-cruel and false. Why did you despise me? Why did you betray your own heart, Cathy? I have not one word of comfort. You deserve this. You have killed yourself. Yes, you may kiss me, and cry; and wring our my kisses and tears: they’ll blight you – they’ll damn you. You loved me – then what right had you to leave me? What right – answer me – for the poor fancy you felt for Linton? Because misery, and degradation, and death, and nothing that God or satan could inflict would have parted us, you, of your own will, did it. I have not broken your heart – you have broken it; and in breaking it, you have broken mine. So much the worse for me, that I am strong. Do I want to live? What kind of living will it be when you – oh, God! Would you like to live with your soul in the grave?’(117)
这是他们诀别的最后时刻,是凯瑟琳弥留在人间的最后时刻,此时此刻她的爱人应该道出他最强烈的爱,最温柔的抚慰,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最极端的恨。希刺克厉夫自始至终没有说出那最简单但是永恒的“我爱你”,而是倾泻出满腔的仇恨与悲愤,对于这一对生死恋人来说这是何其痛苦,何等地刻骨铭心。试问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恨”能与这种在精神上的极端折磨相比呢?小凯蒂在忍受希刺克厉夫和小林惇的折磨之下不是还用一种“凄凉的胜利的口气”(330页)(spoke with a kind of dreary triumph)(208)对希刺克厉夫说到,“You are miserable, are you not? Lonely, like the devil, and envious like him? Nobody loves you – nobody will cry for you when you die! I wouldn’t be you!”(208)这一席话不是正点中了希刺克厉夫最深的痛处吗?
尽管希刺克厉夫对凯瑟琳说的那一番话充满了恨意,但仔细品味一下,其中更涵盖了最深沉的爱。每一句话都含着“恨”,但是这种“恨”实际上是“爱”的异化。所以在读完整部小说后,我们会发现希刺克厉夫的复仇与残暴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以接受的。这也要归结于作者在尾声中实现的“爱”与“恨”的对立统一和完美结合。无论是何等冷酷的“恨”,永远也消灭不了“爱”,并最终复归到“爱”。希刺克厉夫最终放下了心中的“恨”,复归到与凯瑟琳永恒的精神上的“爱”,而把人间的“爱”还给了小凯蒂与哈里顿,希望仍然留在了人间!
注解[Notes]
①②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电子版),杨苡译,《家庭藏书集锦》(外国文学),北京:红旗出版社,第395页。
③转引自J.希利斯•米勒《<呼啸山庄>:重复与“怪异”》,载《文本•文论—英美文学名著重读》,张中载,赵国新编,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第123页。
④参见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第三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19页。
⑤⑥⑦方平《希望在人间—论<呼啸山庄>》,《呼啸山庄》,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第24页。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Emily Brontē. Wuthering Heights. 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 2000.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电子版),杨苡译。北京:红旗出版社。
[Emily Brontē. Wuthering Heights. Trans.Yangyi. Beijing:Hongqi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