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
(重庆 涪陵 400803)
摘要: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都是“迷茫的一代”,具有迷茫、失望和悲观的情绪。他们的缘份,始于二○年代的巴黎;之后两人晤谈甚欢,不久又结伴去里昂。后来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指名道姓揶揄了菲茨杰拉德一把,致使两人关系相当紧张。然而这并非第一次,早在三年前的《向瑞士致敬》中海明威就三明治似的将菲茨杰拉德夹杂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两个插曲里嬉弄了一番。本文详细分析了海明威在《向瑞士致敬》中对菲茨杰拉德的一次又一次的嘲弄。
关键词:向瑞士致敬 菲茨杰拉德 嬉弄
众所周知,1936年,在《君子》(Esquire)上发表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海明威借男主人公之口,指明道姓地揶揄了菲茨杰拉德一把:
“他想起可怜的司各特.菲茨杰拉德(poor Scott Fitzgerald)和他对有钱人怀着的那种罗曼蒂克的敬畏之感,记得他有一次怎样动手写一篇短篇小说,他开头这样写道:“豪门巨富是跟你我不同的。”有人曾经对朱利安说,是啊,他们比咱们有钱。可是对朱利安来说,这并不是一句幽默的话。
他认为他们(指豪门巨富)是一种特殊的富有魅力的族类,等到他发现他们并非如此,他就毁了,正好 象任何其他事物把他毁了一样。”(陈良廷1995:89)
此时在文坛上已江河日下的菲茨杰拉德当即致信海明威,恳求他在以后的小说里谨慎措辞,不要再用他的名字了,写到“Please lay off me in print... It's a fine story--one of your best--even though the ‘Poor Scott Fitzgerald, etc.’rather spoiled it for me” (Turnbull 311)。虽然海明威后来把这部小说归入单行本时将 “司各特”
改成了“朱利安”,但他同时也回了一封措辞很不谨慎的信。信上他大谈特谈自己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作家,进而怀疑菲茨杰拉德是否能比他活得更长久——想来应该不仅指寿命,也有创作后劲的意思在里面。接到这样的信,菲茨杰拉德的愤怒和伤感是可以想象的,他在给朋友的信里写道,“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就像跟一只点燃了的爆竹一块儿犯傻……然而我还是喜欢那个人的,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不过,但凡这只爆竹再响一次我就只能拼上我这百八十斤把他放倒了……对话的时候,我倚赖的惟有失败,而他凭借的是成功。我们再也无法坐在同一张桌上了……”
然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乞力马扎罗的雪》并非海明威第一次指名道姓的提及菲茨杰拉德,早在3年前的《向瑞士致敬》一文中,海明威就曾提及到菲茨杰拉德,并将其夹杂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两个故事插曲里面,然而未受到任何的指责和评论。
《向瑞士致敬》从一开始就不为人们所注意,只有少数评论家对此有过关注。其中Susan Beegel 在他的Hemingway’s Neglected Short Fiction:New Perspectives里面收录了两篇相关评论。其中一篇是Michael Reynold关于海明威与爱因斯坦的Handling Of Time的比较研究(Beegel 261). 另外一篇就是Erik Nakjavani 描述的the "dismaying paucity of scholarship on this highly complex and inventive story" (Beegel 266);文中,Erik分析了海明威的《向瑞士致敬》的篇章结构。 然而不管是Reynold还是Nakjavani都没有对海明威提及到菲茨杰拉德的情况作出评论。
仔细阅读过《向瑞士致敬》的读者都会有种感觉,海明威在创作过程中心中始终是有所指的——菲茨杰拉德和盖茨比在他的文中时隐时现。首先,我们可以从Johnson (一个非常难缠的美国游客在瑞士车站咖啡厅等车时)调戏车站咖啡厅的女服务员这一节看出。
“你在哪儿学的英语?”
“在伯利兹学校里,先生。”
“跟我谈谈伯利兹学校,"约翰逊说。"伯利兹的大学生是帮胡来的家伙吗? 这么没完没了的搂脖子亲嘴好不好?学校里有许多献殷勤的人吧?你碰到过司 各特·菲茨杰拉德吗?”
“请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大学时代是你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吧?去年秋天伯利兹有什么 球队啊?”
“你在开玩笑吧,先生?”
“只是小小的玩笑罢了,”约翰逊说。(陈良廷1995 484)
海明威以嘲弄的口吻提及伯利兹学校,一是为了显示他自己掌握语言的精湛的知识;还指名道姓的提到菲茨杰拉德,主要是为了强调菲茨杰拉德对外国人的那种带有优越感的所谓关心。这一点在其《流动的圣节》(A Moveable Feast)中,便得到了更好的印证:
At that time Scott hated the French, and since the only French he met with regularity were waiters whom he did not understand, taxi-drivers, garage employees and landlords, he had many opportunities to insult and abuse them. He hated the Italians even more than the French and could not talk about them calmly even when he was sober... I do not know how he felt about the Germans and Austrians. I do not know whether he had ever met any of them or any Swiss. (168-69)
其实,这个“玩笑”也反映了海明威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种“没有大学经历”的一种复杂心情,他一直对其他作家所谓的“大学罗曼史或足球比赛”之类的回忆不屑一顾。这一点可以从他写给Authur Mizener的信中可以看出:“I remember one time in N.Y. we were walking along Fifth Avenue and he said, ‘If I could play football again with everything I know about it now.’ I suggested that we could walk across Fifth Avenue through the traffic since he wanted to be a backfield man... But he said I was crazy”(SL 698)。 因此,这样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在《太阳照常升起》中海明威通过Harvey Stone对Robert Cohn“青春抑郁症”刻薄的奚落了。
“嗨,罗伯特,”哈维说。“方才我正和杰克说你是个白痴。”
“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上说出来。不许思考。如果你能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最愿意做什么?”
科恩思考起来。
“你别想。马上说出口来。”
“我不明白,”科恩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意思是你最愿意做什么。你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不管这种想法有多么愚蠢。”
“我不知道,”科恩说。“我大概最愿意拿我后来学到的技巧再回头去玩橄榄球。”
“我误解你了,”哈维说。“你不是白痴。你只不过是一个发育过程受到抑制的病例。”(赵静男 1995:49)
在《向瑞士致敬》中,海明威之所以将自己也牵扯到“玩笑”中来,而他“司马昭之心”却是为了导引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两个小插曲。其一,我们可以从那段Johnson与女服务员的对话中得到启示。
约翰逊叫女招待。
“小姐!”
“你要什么,先生?”
“你不想跟我玩玩吗?”约翰逊问。女招待脸红了。
“不,先生。”
“我不是指什么蛮干胡来的事。你不想凑几个人玩玩,看看沃韦的夜生活吗?要是你愿意就带个女朋友来。”
“我得干活,”女招待说。“我在这儿上班。”
“我知道,”约翰逊说。“可是你不能找个替班吗?内战时他们常那么做。”
“哦,不行,先生。我必须亲自在这儿上班。”(陈良廷1995 483-484)
这个对话反映出海明威与菲茨杰拉德共同的对待美国中西部圣经地带(Midwestern Bible belt)的传统道德观和竞相报名参军加入一战的爱国热忱表现出来的矛盾心情。海明威从厌战出发,进而否定资产阶级传统的精神价值观念,而菲茨杰拉德则体现了年轻的一代对于“美国梦”的幻灭。然而两位作者既不为那些坐视观战,并发“战争财”的巨商喝彩,也不赞成忽略这种行动。
在详细内战描述之后,海明威又回到了个盖茨比的第二个“笑柄”。然而这次的对话却发生在另一个美国游客(Harris)和一个被围攻的瑞士女服务员:
“你要喝点什么,或者来杯咖啡好吗?"”
“哦,不行,先生。咖啡馆里是不准陪顾客一起喝的。”
“你不来支雪茄吗?”
“哦,不行,我不抽烟,先生。”她笑了。
“我也不抽,”哈里斯说。“我不同意大卫·贝拉斯科。” “ “请问谁啊?”
“贝拉斯科。大卫·贝拉斯科。你总归认得出他的,因为他把领子穿倒了。不过我不同意他。再说,他现在也死了。”(陈良廷1995 490)
Harris和服务员的对白言外之意带有“性”挑衅(“烟”并非仅指抽得雪茄),这就隐含了盖茨比的第二个小插曲。这次,海明威显然在嘲笑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反映的戏剧创作的梦想和宗教主题——由盖茨比的不轻信人的晚会参加者Owl Eyes第一次到盖茨比的图书馆时的场景来表现的。
“瞧!”他得意洋洋地嚷道,“这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印刷品。它真把我蒙住了。这家伙简直是个贝拉斯科。真是巧夺天工。多么一丝不苟!多么逼真!而且知道见好就收——并没裁开纸页。你还要怎样?你还指望什么?”
(46)
贝拉斯科(1853——1931),死于海明威的《向瑞士致敬》发表的前一年,是美国集演员、导
演以及剧作家和演员于一身的百老汇重量级人物,由于他经常将衣领倒翻
,故被称为“
bishop of Broadway
”。
(
这也
暗示着菲茨杰拉德
认为自己是
位
沮丧的编剧和被损坏的教士
)
。贝拉斯科和他所代表的在戏剧界的成功正好照应了菲
茨杰拉德在百老汇受到的挫折。菲茨杰拉德
对灯红酒绿的向往、对梦想的痴迷以及自己
在
作品中高度自身写照的人物形象——The
Captured
Shadow
和 The Freshest Boy里面的Basil Duke Lee
——
的反差所
反映的
巨大的
矛盾在他
一次次向百老汇冲刺
中
的
长期徘徊,直到他的
The Vegetable
最终落败
。
显然,海明威对菲茨杰拉德对“
常青藤联盟
”(
Ivy League
)梦想的痴迷了如指掌;当然,
他也非常了解菲茨杰拉德对“足
球场上的辉煌”的渴望;同时,他对菲茨杰拉德的对外国人
员
蔑视态度也不陌生;海明威更明白菲茨杰拉德在百老汇那些不求回报的风流韵事。但我们应该如何评价海明威在《向瑞士致敬》中一次又一次的触及菲茨杰拉德的伤痛呢?
难道海明威就是那种
鲁莽之人吗?
或者仅仅为了嬉弄
菲茨杰拉德——在1925年发表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之后被人们普遍认为将是美国最具潜力的天赋作家,扬言将在7年之后会有另一部巨作问世,但并非如此
?
抑或《向瑞士致敬》中的
对
那个
无能为力、
离异的
、
从小就没有父亲的
美
国游客和伯利兹学校的描述
本身就是对
模仿
菲茨杰拉德
自己
风格
的模拟么
?
或者
还是这本身就是海明威对菲茨杰拉德
的那种矛盾心情的写照呢?我们或许可以在1951年1月4日海明威写给菲茨杰拉德的
传记作者
,Arthur Mizener的一封信中找到部分答案。在信中,海明威写道:“
The reason I criticized Scott's books, except for kidding was because I wanted him to write perfectly and straighten up and fly right
”
(
SL 717
)
。
这也
使我们回想起之前的另一封信:“
I never had any respect for him except for his lovely golden wasted talent” (SL 689
)
。
菲茨杰拉德,曾经被誉为最具潜力的作家,现在却
被
妻子的病魔折磨得只能靠酒精麻醉自己了,被海明威在《向瑞士致敬》如此巧妙地
将其三明治似的
夹杂到《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两个
插曲
之中。
安排得实在是
巧夺天工
,就连菲茨杰拉德自己
也没有丝毫的
察觉
。正因为如此,海明威才更加肆无忌惮的在
《乞力马扎罗的雪》
将其
指名道姓的
再次
揶揄
。
参考书目:
Beegel, Susan, ed. Hemingway's Neglected Short Fiction: New Perspectives. 1989. Tuscaloosa and London: U Alabama P, 1992.
Bruccoli, Matthew. Scott and Ernest.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78.
Fitzgerald, F. Scott. The Great Gatsby. New York: Scribner's, 1925.
Hemingway, Ernest. Ernest Hemingway: Selected Letters, 1917-1961. Ed. Carlos Baker. New York: Scriber's, 1981.
------. A Moveable Feast. New York: Scribner's, 1964.
------. The Short Stories of Ernest Hemingway. 1938. New York: Scribner's, 1966.
------. The Sun Also Rises. New York: Scribner's, 1926.
Smith, Paul. A Reader's Guide to the Short Stories of Ernest Hemingway. Boston: G.K. Hall, 1989.
Turnbull, Andrew, ed. The Letters of F. Scott Fitzgerald. New York: Scribner's, 1963.
陈良廷(译), 《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上册),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吴文,盖茨比有什么了不起?,《昭通师专学报》,2007,第三期。
赵静男(译),《太阳照常升起》,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朱虹等,《美国文学简史》(下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